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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頭看向謝衣。

那人臉上掛著一抹狡黠的笑,就像往常一樣。他說,“瀟瀟你一定會抹除記憶的法術對不對?抹去了就不存在了。”

“那也是自欺欺人!”瀟瀟惱怒。

謝衣搖了搖頭,指了指尚且還是一地散亂零件的偃甲人,“只有不記得這些的謝衣才是真正的謝衣。”

瀟瀟沈默了下來,不肯說話。

謝衣嘆了口氣,“瀟瀟,你一定不希望我自己打散我的魂魄的,對不對?”

“……你決定的事情,沒人能讓你改變。”瀟瀟踮起腳,在謝衣臉頰上印下一吻,“我知道,你也不會後悔的。”

謝衣揉了揉她的發頂,“我也知道,你沒有後悔過。”

瀟瀟看了他一眼,“恐怕以後我會有後悔的事情的。”

謝衣笑了起來,“我不會讓你後悔的。”

“謝衣……”瀟瀟搖頭嘆息,“那阿阮呢,你打算怎麽辦?魂魄法術那麽大的動靜,不可能瞞過她的。”

“本來這就是我們烈山部、流月城的事情,阿阮不過是個局外人。”謝衣想了想,“通天之器的提示我是一定要弄明白的……出發之前,讓阿阮離去吧。”

瀟瀟搖了搖頭,“你把她教得那麽好,她才舍不得拋下我們自己走呢,你越勸她,她越是不走。”

謝衣也有些苦惱地皺起了眉,“那有沒有法子把她關進仙居圖裏?”

“你舍得讓她那麽久就在那麽一小塊地方呆著?那和她在巫山的時候有什麽區別?”瀟瀟嘆氣,“巖心玉訣……你聽過沒有?”

謝衣微微睜眼,“封印之內百年一瞬……”

“再將仙居圖鎖好,阿阮就很安全。”瀟瀟點了點頭。

謝衣沈吟了一會,點了點頭,“若她不肯離開,也只好這樣了。”

阿阮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自己的好哥哥好姐姐算計了一圈,仍然每天開開心心的,要麽纏著瀟瀟打獵弄吃食,要麽圍觀謝衣折騰房子。

瀟瀟一直很茫然謝衣不好好鉆研他的偃甲人,反而每天都要折騰一圈這些房子是為了什麽,不過既然他樂意瀟瀟也不攔著就是了。

或者說,謝衣現在樂意做什麽瀟瀟都會由著他——私心裏,她很是希望謝衣幹脆就忘掉偃甲人和西方沙漠裏的昭明線索,就這樣天天折騰著。

又過了段日子,他們等來了葉海的偃甲鳥。

“捐毒的國王有一枚國寶指環,我覺得跟你們說的東西挺像的。不過捐毒現在的國王不是什麽好惹的人,你們要是去的話要小心些。還有,我遇見了幾個穿著綠色祭司袍的人,好像要對你們不利。我就不去給你們找麻煩了,你們自己小心。”

葉海的聲音落下,瀟瀟和謝衣面面相覷。

“沈夜為什麽忽然要對你不利?”瀟瀟皺眉,“你已經很長時間沒和流月城的人有聯系了。”

謝衣苦笑,“不一定是師尊要對我不利,即便是,他知道是事情也未必是事實。你也看見那兩個小祭司了,礪罌連我都能控制,流月城裏有他的人根本不足為奇……這下子,更不能讓阿阮跟去了。”

瀟瀟皺眉起身,盯著謝衣看了一會,嘆了口氣道,“我去百草谷找一趟那些墨者,問問他們關於捐毒的國寶指環的事情……你……你的偃甲人,做的怎樣了?”

“……只差最後一個部件了。”謝衣搖了搖頭,似乎頗為苦惱。

瀟瀟想了想道,“可是不知如何讓魂魄與偃甲融合?”

謝衣訝異地瞪大了眼睛,點了點頭,“你怎知道?”

“……當年反覆鍛造不過勉強將我的魂魄鑄入靖妟之中,你這偃甲自然不能用這法子,我也不會讓你用這法子。”瀟瀟搖了搖頭,“其實也未必要完全融合,只要魂魄在偃甲之內可以操縱眼見便是了。都說人心難測,可人想事情的時候,靈力波動最大的……是這裏。”瀟瀟用手指點了點謝衣的額心。

謝衣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陷入了沈思。

瀟瀟深深地看著他的臉,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出了屋子,抓來了阿阮,“阿阮,我出門一趟,你看好謝衣不要讓他進廚房——我覺得你自己做點東西吃都比讓他照顧你靠譜。”

阿阮一臉嚴肅地保證,“瀟瀟姐姐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謝衣哥哥進廚房的!”

瀟瀟滿意地點了點頭,準備出門,卻被阿阮叫住。

然而阿阮叫住了她卻又捏了裙子扭扭捏捏地不說話,瀟瀟無奈地問她,“怎麽了?”

“嗯……瀟瀟姐姐你什麽時候回來?”阿阮眨著大眼睛,很是期待。

瀟瀟算了算路程,“至多六七天便能回來。”

阿阮立刻又開心了,“好~那我,我和謝衣哥哥都等你回來!”

瀟瀟揉了揉她的頭頂,往百草谷去了。

走到半路上她才想起,阿阮莫不是因為沒人做飯了所以才那麽舍不得她……

她卻不知道,靜水湖中,謝衣和阿阮已經要吵起來了。

“謝衣哥哥,是你讓瀟瀟姐姐走的對不對!現在也要我走,你把我們當什麽了,因為危險就離開?”阿阮跺著腳,“我不管,我要跟你去捐毒!”

謝衣皺著眉,“阿阮,我們都與你說過,這是個本就與你無關的局……”

“是,我是不知道你們要做什麽,那件事情是與我無關,可是、可是你們都是阿阮最重要的人啊!”阿阮眼眶有些發紅。

謝衣搖了搖頭,“阿阮,莫要任性。”

阿阮甩著頭,“什麽任性,任性的明明是你,什麽都不肯說,一定要一個人跑去做危險的事情!”

謝衣輕輕嘆了口氣,“那便抱歉了。”說著擡起了手。

阿阮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這、這是什麽……”

“這是巖心玉訣。此術可將你封印為一尊石像,沈睡於桃源仙居之內。封印之中百年一瞬,若我未曾回來,百年之後封印也會自行消失,到時物換星移……”謝衣向她解釋著,輕輕搖頭嘆氣。

“謝衣哥哥你……你放開我啊!瀟瀟姐姐呢,她是不是也被你封印了?謝衣哥哥——”阿阮還想問什麽,卻已經變成了一尊石像。

謝衣沈默地將她收入了桃源仙居圖中,“瀟瀟……唉,阿阮倒是明白。我……決計也是不能連累於瀟瀟的。”

對此一無所知的瀟瀟正在百草谷。

她已經向墨者確定了,那枚國寶指環就是昭明的一部分。

雖然分開不過幾日,她已有些想念謝衣了,可她又不太想回去。

盡管知道這樣不過是自欺欺人,她還是希望……現在謝衣是“好好的”,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自嘲地笑了笑,瀟瀟舉步離開百草谷。

“瀟瀟姑娘。”她忽然被人叫住,回頭一看,是一位中年女性天罡,仔細看看,還有些臉熟。

瀟瀟眨了眨眼,“你是……?”

“嗯,大概你也不記得了,那時候我還小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嗯,我們都很崇拜謝大師的,墨者們很希望他能再來一次,又不好意思說……就叫我來了。”

瀟瀟失笑,“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回去與謝衣說便是了,只是他未必還有時間來這一趟。”

那天罡點了點頭,“也對,要不然也不會是你一個人來。”她又頓了頓,“你們……保重。”

瀟瀟楞了楞,行了個禮,對她道,“多謝。”

然後款步離開。

那天罡也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轉身回了谷。

無論發生什麽,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覺得1.0還是有些孩子氣的所以有時候還是挺可氣的_(:з」∠)_……

五十六章 值此翻覆

瀟瀟回到凈水湖的時候覺得有些安靜得過分,然後反應過來是阿阮不在了。

她嘆了口氣,敲了敲偃甲房的門,隨後推門進去。

謝衣正和他自己的頭大眼瞪小眼。

瀟瀟覺得她大概需要出門重新進一遍屋子,不過顯然她不可能做出這麽不靠譜的事情。

“……謝衣,你的偃甲人完工了?阿阮呢?”瀟瀟平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問謝衣。

謝衣拿起了一旁的小刀,不知道從哪裏撬了一下,他眼前那顆他自己的頭就裂成了兩半。他似乎完全不覺得這種場景有哪裏不對,泰然自若地回答瀟瀟的問題,“阿阮……我已經將她封印在仙居圖裏了,巖心玉訣師尊其實也教過我的。至於偃甲人……就差最後一點了。”說著,他從“自己”的人頭裏拿出了一個方盒子。

瀟瀟點了點頭,盯著那盒子看了一會,伸手放在了它上面,片刻後訝異道,“你是想用這個東西承載魂魄?也許……真的能行。”

“不能是也許,必須要是一定。”謝衣搖了搖頭,“所以說,還差一點。葉海又給我來了一只偃甲鳥,說他搞清楚了,確實是有人在追殺我,所以我一旦出了這個結界大概馬上就會有麻煩了……”

瀟瀟輕輕按住了他的頭頂,“沒事的。”

謝衣停下了動作,點了點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都回不來的話,這個偃甲人會作為‘謝衣’繼續追查流月城的事情……?”瀟瀟想了想,“你我都沒有辦法,他恐怕更沒有辦法。”

“那就讓他好好活著就是了。”謝衣擺弄著自己手裏的小盒子,“通天之器……也不好留在這裏。這偃甲太容易招人惦記了。”

瀟瀟點了點頭,不說話。

謝衣擡頭看向她,笑了笑,“沒關系的,瀟瀟。”

“……嗯。”瀟瀟點了點頭。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謝衣忙著修改那個被他成為“冥思盒”的小東西,同時也放飛了許多只偃甲鳥,大概是在安排通天之器的事情。

瀟瀟沒了阿阮需要照顧,驟然有些閑。

她也找了紙筆寫寫畫畫——魂魄法術她也有許多年沒有碰過了,她需要萬無一失。如果因為她的緣故讓謝衣出了什麽意外,她絕對會悔恨終生的。

事到如今,瀟瀟雖然默認了幫謝衣進行魂魄分離制作偃甲人的事,但是她心裏仍是很不情願的,故而雖然將這事放在心上了,但謝衣若是不提,她定然是不會先提的。

但無論如何,事情是躲不掉的。

謝衣終於歡快地捧了他自己的腦袋來找瀟瀟獻寶——“瀟瀟你看,我成功了!”

瀟瀟低頭看了看那顆和謝衣長得一模一樣的頭顱,點了點頭不冷不熱地道,“先吃飯。”

謝衣楞了楞,“哦”了一聲抱著偃甲頭顱坐在了桌邊看著瀟瀟忙碌,忽然道,“瀟瀟……對不起。”

瀟瀟的動作頓了頓,搖了搖頭,“沒什麽好對不起的……無論作為你的妻子或者你的刀靈,我都不需要你對我道歉。”

謝衣無奈地笑了笑,也不再多說。瀟瀟大概不知道他這句“對不起”……是不得不說的。

因為瀟瀟情緒很是不好,謝衣也就不再說他的偃甲人了,乖乖吃飯。反正瀟瀟就在這裏,也跑不了。

瀟瀟也不動,就坐在謝衣對面托了下巴看著他。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謝衣,眼都不眨一下。

謝衣似有所覺,埋頭吃飯,卻吃著吃著,耳朵尖就開始泛紅。

瀟瀟終於沒忍住,笑了出來。

謝衣小心翼翼地擡眼看了看她,“嗯……瀟瀟你,不生氣啦?”

“有什麽好生氣的?我拿你沒辦法。”瀟瀟搖了搖頭,“吃你的吧。”

謝衣放下了筷子,“嗯……我吃飽了。”

瀟瀟點了點頭就開始收拾桌面,謝衣也起來幫忙。

兩個人都不說話,只是低頭忙活著。

謝衣放好了最後一個盤子,就見瀟瀟正盯著他看。他有點不自在地扯著嘴角笑了笑,“瀟瀟,我們……嗯……”

瀟瀟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拽著他就往院子裏走去,“走吧。”

“啊……哦。”謝衣順著瀟瀟的力道走進了院子裏,那顆“他自己的頭”還正擺在桌面上,毫無生氣地閉著眼睛。

瀟瀟松開謝衣的手,拿起了那顆頭,問他,“冥思盒在哪?”

“這裏。”謝衣趕緊走了過去,擺弄了兩下,把冥思盒指給瀟瀟看,“你看看,這東西這樣行不行?”

瀟瀟的手指拂過冥思盒,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搖頭到一半,又點了點頭。

謝衣有點著急,“是行還是不行?”

“……沒問題了。”瀟瀟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謝衣稍稍松了一口氣,兩人又沒什麽話可說了。他抓了抓頭發,“我……我知道你不想,可是我……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知道。”瀟瀟忽然笑了,她站起身湊過去吻住了謝衣。

謝衣愕然,不過自己的媳婦親自己麽……他默默擡手抱住了瀟瀟。半晌後,兩人分開。瀟瀟也不多說話,抱著那顆偃甲頭顱站了起來,“我們走吧。”

“嗯。”謝衣也起身趕了上去,將那顆偃甲頭從瀟瀟懷裏接了過來,安在了偃甲身子上。

偃甲謝衣閉著眼睛,神色安詳地站在偃甲房裏;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偃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轉頭問瀟瀟,“還用準備什麽嗎?”

瀟瀟搖了搖頭,按住他的肩膀,“你坐下,什麽都不要想,有我呢。”

“喔,好。”謝衣乖乖地坐下,放空頭腦。

瀟瀟輕輕嘆了一口氣,擡手召出了她的法杖,靈力驟然外洩。

謝衣只覺得身體一輕,仿佛渾身不著力地飄在半空中一般,似乎還能看見地上自己的身體。他知道現在自己的魂魄已經離體了。還沒來得及再多觀察一下自己,謝衣就感覺到了一陣劇痛。說是痛也有些不恰當,因為……那比疼痛還令人難受。

不過這只是短短一瞬的事情,很快,他就發現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只是覺得有些脫力。

他想,他大概明白瀟瀟為什麽這麽反對他分離魂魄了。確實……很痛苦。

不過謝衣一想到瀟瀟是自己把自己折騰成魂魄不全的樣子的,就更為心疼。如此的痛苦,還要支持法術……真不知道當時她是如何做到的。

然而瀟瀟完全不知道謝衣現在正在想什麽。

她正在把另一份魂魄塞進偃甲人的冥思盒裏——並且刪減他的記憶。

謝衣撐了一下地,讓自己站了起來。少了一部分魂魄和靈力,魔氣更加囂張了,這讓他微微皺起了眉。他想了想,還是擡手召出了靖妟,一手握刀,另一手輕輕撫著刀身,目光一直定在仍在進行法術的瀟瀟身上。此時的瀟瀟懸在半空中,專心地施法,然而她看上去狀態很不好,幾乎已經可以透過她的身體看見她身後的東西了。然而這小小的偃甲房裏仍然充斥著她的靈力,用以溫養魂魄的法陣以她的法杖為中心緩緩地轉動著。

不知過了多久,瀟瀟終於落回了地上,有些疲憊地長出了一口氣。

謝衣卻在此時忽然舉起了靖妟,一道法術打在了瀟瀟身上。

瀟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謝衣。

“……你不該陪我去死的。”謝衣搖了搖頭,“你……留在這裏陪他。”

“你跟我說對不起……”瀟瀟咬著唇,用力地搖頭。

“嗯……對不起。”謝衣垂下眼簾,卻說不出別的什麽了。

瀟瀟的身形越來越淡,她咬牙喊道,“我要跟你在一起!你才是靖妟的刀主,只有你!”

謝衣愕然地擡起頭來,卻只看見瀟瀟的身形連同她的法杖一起消失。一地的法陣光芒驟然收斂,偃甲房立刻昏暗了起來。

謝衣呆立了良久,終於捂住了臉。

“對不起……瀟瀟……”他搖著頭,似乎是要哭,可他沒有。

他對面的偃甲人動作僵硬地往前走了一步,驚醒了他。

謝衣擡起頭來看。

那偃甲人扯開了一個有些木然的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謝衣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靖妟,對偃甲人搖了搖頭,“你無事不要離開這個島太遠,附近的結界可以保你安全。繼續研究偃術吧,最後……再能找個傳人。”

“是。”偃甲人收回手應了一聲,和他一樣的聲音,卻毫無感情。

謝衣嘆了口氣。

他費盡心思,不惜魂魄分離、封印瀟瀟……做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個除了外貌哪裏都不像是個“人”的偃甲人。

但那又有什麽辦法,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對偃甲人笑了笑,“你就是謝衣。”

“我是謝衣。”偃甲人重覆了一遍。

謝衣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出了偃甲房鉆進自己的臥房裏收拾行李。他要去捐毒,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想試試。

等他背了小包裹出了屋子,卻看見偃甲人正安靜地站在院子裏。見他出來,偃甲人對他慢慢伸出了一只手。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但是大概對你很重要。”偃甲人慢悠悠地說著,手裏是一根木簪。

謝衣微微一怔,那是他做給瀟瀟的第一件首飾,在客棧裏……用桌子做的。瀟瀟被她強行封印回了刀中,這本來不屬於靖妟的東西,大概就掉出來了吧。他從偃甲人手中接過簪子,點了點頭,“我走了,你保重。”

偃甲人一直站在湖心島中的院子裏,看著謝衣站在水行偃甲上漸行漸遠。

作者有話要說: 機器人狀態的2.0默默地冒了個小泡泡~

五十七章 終曲絕唱

被謝衣的封印法術籠罩的一剎那,瀟瀟就知道謝衣一定已經計劃很久了。

那個法術並不難用,也不難破解——但足夠困住竭盡全力保護謝衣魂魄的她了。

瀟瀟很清楚,謝衣說的一點錯都沒有,他沒有時間了,除非死一次,否則絕對逃不開礪罌的控制。與其那樣,還不如作為自己死去。

可她沒想到的是,謝衣不肯讓阿阮牽扯進來就算了,居然連她都……

瀟瀟苦笑,可是她餘下的這些靈力本也撐不了太久了啊,她只想陪在他身邊罷了啊。

只來得及喊出一句讓謝衣帶著靖妟,她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她很熟悉這種黑暗,這是她即將陷入沈睡的征兆。

某種意義上,刀主讓她沈睡,她便只能沈睡。

瀟瀟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放任自己沈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封印確實有一些松動,以至於她恢覆了一些意識。

然而恢覆思維後僅僅片刻,瀟瀟便反應了過來——封印會松動,只會是因為……謝衣出事了!

心頭一緊,瀟瀟聚起靈力開始沖擊封印。

她感到封印被稍稍加強了一些,可很快就開始崩潰。

瀟瀟現在肯定,一定是謝衣出事了。她不再慢條斯理,而是用上了最生猛的法術沖擊那個封印——本就不怎麽高端的封印在她不計後果的沖擊下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太過用力的瀟瀟也一下子就顯出了身形。

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倒在地上的謝衣,和他胸口正在暈開的大片血跡。盡管早就知道這是謝衣的選擇,但瀟瀟還是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召出了法杖。

“止——!”她一聲斷喝,法術籠罩了謝衣的身體,正在暈染開來的血跡驟然停止了下來。

瀟瀟見狀稍稍松了一口氣,擡起頭來四處打量,只看見沈夜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倒在地上的謝衣,而他手中的刀上還有未幹的血跡。

她別無選擇。

瀟瀟咬了咬牙,對沈夜喝道,“救他!”

沈夜擡起眼,看向她的目光毫無感情。

瀟瀟皺眉,一字一頓地道,“救他!他沒背叛過你,更沒有背叛過流月城!”

沈夜終於收了刀,向謝衣走了過來。

瀟瀟在沈夜的手按在謝衣心口的一剎那松了一口氣,消失在了半空中。她那神奇的,令時間都靜止了的法術也在瞬間失去了效果。

沈夜感覺到溫熱的血液從他指縫中慢慢地滲了出來,終於感到了一點慌神。他調動靈力,按在謝衣心口的那只手上散發出柔和的法術光芒。沈夜知道,他救不了謝衣。他將自己唯一的小徒弟抱了起來,謝衣閉著眼,臉色蒼白地靠在他懷裏,毫無生氣——再不會跳起來叫他師尊、或是搞出什麽令他哭笑不得的偃甲。

沈夜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卻覺得有什麽東西掉落在了地上。

他稍稍轉了轉身,就見是一柄古樸的,帶著些弧度的長刀。

是靖妟。

沈夜眼前閃過方才瀟瀟幾近透明的身影,伸手一召,將刀收好,回到了流月城。

一陣風吹過,黃沙翻湧,那一灘血跡轉眼便沒了蹤影。

葉海收到謝衣的偃甲鳥的時候正歡樂地圍觀辟塵捉弄團子。

盡管辟塵還不能化形,只是小小的一只小狐貍,而團子已經是一只一人多高長得非常魁梧的熊貓精了,辟塵還是能將團子耍得團團轉。

葉海虎摸著再次跑來找他求安慰的團子的大腦袋,“團子乖,這是智商問題,天生的,別傷心了,誰能精得過九尾狐去?”

團子似乎心情好了一點,辟塵卻不樂意了,甩著大尾巴,“喲,團長大人,您這是誇我們呢還是損我們呢?怎麽口氣那麽不對呢?”

葉海舉起雙手示意自己很是無辜,“我又說錯什麽話了?”

辟塵一甩尾巴,正要說話,卻見葉海忽然站起了身,她咽下了原本的玩笑話,“怎麽了?”

“謝衣的偃甲鳥。”葉海說著,擡起了手。果然,一只偃甲鳥撲扇著翅膀落了下來,葉海接住它,打量了一番,有些疑惑,“怎麽個頭這麽大?”

辟塵也湊了過去,“上次不是說有什麽麻煩?這是解決了?”

葉海沒正經地按下了偃甲鳥的機關,“以謝衣的偃術,我就不信有什麽他做不出來的,瀟瀟妹子的法術也厲害得很,他們兩個在一起能有什麽大麻煩?”

他的話音落下,偃甲鳥中正傳出謝衣的聲音:“葉兄,別來無恙。上次煩你探查大漠奇聞一事,瀟瀟已查得結果,捐毒王室指環確與昭明有關。事關重大,我必往一探,然此去西行,兇多吉少……”偃甲鳥說到這,葉海忽然一巴掌拍下了機關,阻止了它繼續說。

辟塵擡眼瞪他,“你幹什麽?”

葉海罕見地沒和辟塵開玩笑,他轉身鉆進了船艙,“我出去一趟,你看著點團子。”

“哎,你帶上我!”辟塵躥過去咬住葉海的衣角,含混不清地說。

葉海也不趕它,拖著小狐貍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的收拾東西,“你老老實實等著,我走不了兩天。”說話間,他已收好了個小包袱,裏面凈是些偃甲工具和材料。

“我不管,我要跟你一起!”辟塵死不松口。

葉海走到了船舷處,問辟塵,“這船你會開的對吧?”

辟塵哼了一聲,“會開是會開,不過我要跟你一起去!”

葉海咧了咧嘴,縱身便跳進了水裏。辟塵一直用力拽著葉海的衣衫,冷不防跌了個跟頭,擡頭再看,眼前只有葉海的那件外袍,船邊一道水波紋向四周漾開。

辟塵恨恨地甩開了葉海的外袍,“忘了他是個雨師了!”只是它也沒了別的法子,無奈地甩了甩尾巴,往船艙裏去找團子去了。

卻說葉海一路向靜水湖疾行。他已聽完了那偃甲鳥帶來的後面的話。

“……我已留下一替身,他仍將以謝衣之名存於世,卻不再出世。葉兄只需記得,他便是謝衣便好。若他有何意外,還勞煩葉兄代為照顧一二。”

葉海總覺得,這話裏有哪裏不太對。

一時的替身好找,可謝衣這話裏的意思,這是一世的替身。這要上哪兒找去?不說有沒有人長得和他一模一樣,單說占人身體的事,謝衣就是絕不會做的。

他雖然覺得謝衣和瀟瀟在一起決計出不了什麽事,卻還是覺得,得趕緊去靜水湖看看。

葉海沒來過靜水湖,但在信件之中謝衣沒少與他提起。外圍那圈結界雖是瀟瀟與阿阮一同布置,他卻也知道破解進入之法的。站在靜水湖心的小島上,葉海微微讚嘆,有謝衣在,完全不用擔心建造東西的事情。這裏的房舍錯落有致,安排得當。

只是……少了些人氣。

葉海四處查看著。

廚房雖是冷鍋冷竈,卻還有些剩下的飯菜,櫥櫃裏整整齊齊地收著三副碗筷。

他皺了皺眉,轉身出了廚房,擡眼便看見對面的一間屋子的窗口仿佛有一個人影。

“謝衣?”葉海站在院子裏喊了一聲。

他看見那個人影動了動,過了片刻,窗子被慢慢地推開了。

一張和謝衣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了窗子後,戴著偃師才會戴的單片鏡,對他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慢悠悠地喚他,“葉兄。”

葉海微微皺了皺眉,“怎麽就你一個?瀟瀟和阿阮呢?”

屋裏的人訝異地瞪大了眼睛,“他們……是誰?”

葉海沈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問他,“你在做什麽?”

“偃甲刀。”屋裏的人又坐了回去,“葉兄可要來看一看?或許有更好的主意。”

“刀……你的靖妟呢?”葉海大步往那房間走了過去,推開房門問。

“靖妟?”手裏拿了一個剛剛做好的刀柄的人一臉的茫然。

葉海嘆了口氣,“當我什麽都沒問。你做你的刀便是。”

那人點了點頭,“葉兄自便就好。”

葉海應了一聲,也沒去別處,就站在“謝衣”身後看他做偃甲刀。

他與謝衣合作過幾次,看這人的手法與靈力,確實是謝衣無疑,但他又不可能是謝衣。

忽然,葉海發現眼前的謝衣手心裏似乎有什麽圖案。他盯著這個“謝衣”的手看了起來,終於看清楚了——是謝衣的紋章。

謝衣的每一件偃甲上都會有他自己的紋章,獨一無二的。但他自己的手心決沒有這樣一個紋章。

也就是說,眼前這一個,是偃甲人。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解釋為什麽這個人和謝衣長得一模一樣卻不記得瀟瀟和阿阮,也沒有靖妟,行動緩慢……手心還有一枚謝衣自己的紋章。

因為他是謝衣的造物,謝衣可以決定他的活動,自然,也可以控制他的記憶。

葉海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眼前的偃甲人毫無所覺,仍專心致志地對付手中的偃甲。

葉海肯定,眼前這個偃甲人一定不知道,他只是一個偃甲。

他想,謝衣這,算不算的上是創造了一個生命?這個偃甲人,又是靠著什麽思考行動的?——靈力能做到嗎,還是,他動了魂魄的心思?

葉海甩著頭,他想,瀟瀟是上古神農的祭司,她對謝衣一定比自己緊張得多。

可……

可那為什麽,這個偃甲人還是出現在這裏了?

葉海目光覆雜地看著認認真真地做著偃甲的“謝衣”,搖了搖頭。

這個偃甲人毫無疑問會是謝衣最為驚世駭俗的一件作品。

但願,不會是他的最後一件作品。

沈夜站在七殺祭司殿的大廳中,一動不動。

瞳剛才告訴他,謝衣的魂魄不全,救不回來了,除非做成活傀儡。他毫不猶豫地說,那就做成活傀儡,本座要他活著。

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回了後面的房間,留下他一個人。

沈夜的眉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他很清楚,哪怕再罪無可恕的人,他都不會想要動那人的魂魄。因為魂魄是希望,是未來,是輪回之後那無限的可能性。

在絕境之中的生活讓他下意識地留下最後一絲希望,而不想剝奪。

然而謝衣的魂魄不全。

沈夜攥緊了拳頭。

莫說瀟瀟與他說謝衣未曾背叛於他,便是謝衣真的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何處罰那也是他的事情。

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靖妟上。

沈夜看得出,靖妟此時黯淡無光,大約是和刀主謝衣現在生死未蔔有關。但他仍然敲了敲刀身,“刀靈,我知道你在。”

“嗯。”瀟瀟的聲音輕輕從刀中傳了出來。

沈夜幹脆地問,“你們遇到了什麽?你如此虛弱不說,謝衣竟致魂魄不全?”

然而瀟瀟卻不再回答他的問題了。

沈夜冷笑了一聲,“怎麽不答?”

瀟瀟仍然沈默。

沈夜的手指按在刀背中央,最終還是冷哼了一聲,收回了手,仍然面無表情地站在廳中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瞳推開門對他點頭示意。

沈夜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謝衣正坐在床上,微微擡起頭,一臉空白地看著他。

沈夜低下頭微微皺起了眉,問瞳,“他是第幾個?”

瞳楞了楞,似乎有些意外,但還是告訴他,“第七個。”

沈夜點了點頭,盯著謝衣看了半晌,直看得眼前的人想要縮到墻角去,才終於又說了一句,“從今天開始,你叫初七。”隨後轉身對瞳道,“都結束之後讓他到我那裏去,靖妟讓他帶走。”

瞳沒什麽表情地行禮應是。

沈夜甩袖轉身,離開了這座宮殿。

初,始也。從刀從衣。裁衣之始也。

是想要讓他從頭開始,還是別的什麽緣故?

瞳挑了挑嘴角,示意初七——跟他來。

初七站起身,跟著瞳走到了大廳裏。幾乎是一剎那,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被隨意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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